泡影之疾

十一月，天已转寒，校园里忽然多出一条小狗来。其形甚小，不过数月模样，毛色驳杂，似是柯基与边牧的杂糅。不知从何处来，亦不知何以至此，只是某日清晨，便瑟缩在宿舍楼下了。

最触目的是它的右眼，那眼睑上凸起一块肉瘤，已经化脓，不时渗出浊黄的液体。小狗却也不吠，只是静静蹲踞，以那只好眼望着来往的学生。畜生有病，原是常事，但这般明显的症候竟无人问津，想必是先前的主子见它病了，便弃之如敝屣。

学生们终究是心软的，三五个凑了钱，送它去医。兽医道是第三眼睑增生，须得手术割去。顺便连绝育也一并做了，免得日后再生事端。手术过后，小狗颈上套了个塑料喇叭似的罩子，走起路来蹒跚如醉汉，却依然摇着尾巴，逢人便凑上前去。

它得了个名字叫泡泡，倒与它那病眼的模样相映成趣——眼疾如泡，终被刺破。

泡泡极是温顺，可以任人抱在怀中，不挣扎，不吠叫。喂它食时，也不护食，只是慢慢地嚼，用好眼望着你，仿佛在道谢。它与校内其他流浪犬很快相熟，融入狗群，不争不抢，倒显出几分边牧的聪慧和柯基的憨态来。

最奇的是，它虽经历病痛与手术，却依然信人。每每见学生经过，便蹒跚着上前，以头蹭人的裤脚，喉中发出呜呜的轻响，不是哀鸣，竟是亲昵之态。畜生何知，那些两足行走的生物中，既有弃它于病患的，也有救它于水火的。它只是全盘接受，不记恨，亦不设防。

如今泡泡已然康复，眼中的溃烂处生出新肉，粉嫩如初生。它在那群毕业即散去的学生中间周旋，似乎不明白这些给它食粮、抚它病躯的人，何以一批批地来了又去。它只是活着，以狗类特有的韧性活着，不追问生命之来处，亦不思索命运之去处。

近闻泡泡已被领养，终于有了归宿。想来它此刻正卧在某家的地毯上，以那双历经灾殃的眼睛望着新主人罢。那眼睛一好一坏，好的那只映着现下的温饱，坏的那只却仍印着过去的苦难。

泡影人生，狗生亦如是。忽然而已。

▲图为泡泡在草丛中玩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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