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是灼热的,吹过这学府里的水泥森林,却到底吹不进一条母狗的命途。绵绵不知从何处来,大约是去年暑气正盛时,便悄然伏在宿舍楼下了。其毛色不甚鲜亮,是那种灰黄夹杂的土狗模样,中型身材,算不得出挑,亦不甚丑陋,只是寻常——寻常得如同路旁被踏过无数次的野草。
初时,学生往来,未必有谁注目于她。然而她极是驯善,见人辄卧,翻出柔软的肚腹,任人抚摩。肚皮上乳头微微下垂,显然是曾经哺乳过的痕迹。畜生何知,只道露了这最脆弱处,便能换得两分温情,三分吃食,却不知人世之残酷,往往超乎禽兽之想象。
后来才晓得,绵绵去岁已经生过一胎。小狗们不知所终,或是夭亡,或是被掷,总之是不见了。流浪母犬的生涯,本来如此,生育不过是又一度劫难罢了。学生中的善心人偶尔投喂,她便记着了,每每见了背书包的,便摇尾趋前,眼中放出光来,似乎以为这回来的一定是救主。
然而救主终未降临。
近日,几个女生筹了钱,送她去受了绝育手术。回来后的绵绵,颈上套着伊丽莎白圈,走路蹒跚,却依然逢人便露肚皮。那肚皮上已然添了一道新创,与她旧有的乳头并列,仿佛是她生命的注脚——尽是些不得已的割舍。
畜生何知绝育为何事?她只觉身上疼痛,又见人时,仍旧翻出肚腹,希冀一点怜惜。她不知道这一刀原是为了她好,免得再生出小狗来,重复她自己的命运。学生们自是出于善意,然而这善意终究是残缺的,只能到此为止,不能给她一个真正的家。
最可叹者是她的眼睛。狗眼本来简单,她的却似乎藏着甚么不解的疑问。每当暮色四合,学生散去,她独自蹲踞在食堂门口,望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腿脚,仿佛在问:何以你们都摸过我,却无人带我归去?
绝育后的绵绵依旧温顺,不吠不咬,是好狗。然而好狗未必有好报,这道理,人懂,狗不懂。她只是日复一日地露着肚皮,那上面有生产留下的痕迹,也有绝育新开的刀口,更有无数双手抚摸过的温度。
肚皮上的秘密,大约只有地母知晓罢。
▲图为绵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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